刘治立
(陇东学院 历史与地理学院,甘肃 庆阳 745099)
狄仁杰(630—700)是中国古代著名的政治家,作为武周的宰相,深受武则天的信任,同时却极力维护唐朝的利益,为后来李唐的顺利复辟打下了基础。对于这一重要历史人物,古代学者很少做出专门的讨论。局限于宋人设定的政治伦理准则,《唐鉴》《唐史论断》等对狄仁杰的品格及功业也很少论及。这种状况直到明朝后期才发生了变化。李贽(1527—1602)在《藏书》和《史纲评要》中以独特的视角评断历史人物,“为文不阡不陌,摅其胸中之独见,精光凛凛,不可迫视”[1]12,对许多长期受到褒扬的人物予以讥评,而对狄仁杰在宦海沉浮中所表现出的政治智慧却予以高度的赞扬。稍晚于李贽的王夫之(1619—1692)虽然在思想上具有启蒙色彩,在论点上多有戛戛独造之处,但对狄仁杰的评论却与李贽的观点大相径庭。将两者的观点进行比较,可以增强对狄仁杰的认识,同时能够更好地把握明清之际社会思想的嬗变与分化。
一、举贤善荐与知人之哲武则天善于用人,狄仁杰亦不失时机推荐贤才,使许多英才得以实现平生抱负。《旧唐书》称其“常以举贤为意,其所引拔桓彦范、敬晖、窦怀贞、姚崇等,至公卿者数十人”[2]2894。《新唐书》赞其“引张柬之等,卒复唐室,功盖一时,人不及知。故唐吕温颂之曰:‘取日虞渊,洗光咸池。潜授五龙,夹之以飞。’世以为名言”[3]4221。李贽“尤爱读史,于古人作用之妙,大有所窥”[4]277。他在《藏书》中记述了狄仁杰不失时机举荐张柬之的事迹:“长安中,武后谓狄仁杰曰:‘安得一奇士用之?’仁杰曰:‘陛下求文章资历,今宰相李峤、苏味道足矣。岂文士龌龊,不足与成天下务哉?’后曰:‘然。’仁杰曰:‘荆州长史张柬之,虽老,宰相材也。’后即召为洛州司马。他日又求人,仁杰曰:‘臣尝荐张柬之,未用也。’后曰:‘选之矣。’曰:‘臣荐宰相,非司马也。’乃授司刑少卿,迁秋官侍郎。”[5]307他连续举荐栋梁之材张柬之,终于使其得到重用。《史纲评要》中说,狄仁杰举荐的张柬之、姚元崇、桓彦范、敬晖等数十人“率为名臣”,人们赞之“天下桃李,悉出公门矣”,狄仁杰回答说:“荐贤为国,非为私也。”李贽批注:“如狄公者,真所谓磨而不磷,涅而不缁。”[6]321在推荐人才上,狄仁杰像春秋时期晋国的祁奚一样举贤不避亲。武则天命令宰相各举尚书郎一人,“仁杰举其子光嗣,拜地官员外郎,已而称职”。太后喜曰:“卿足继祁奚矣。”李贽夸赞其为“狄老通”[6]320。
王夫之充分肯定狄仁杰在唐代大臣中的突出地位,曰“唐之相臣能大有为者,狄仁杰而外,德裕而已”[7]782。在荐举张柬之担任要职和请求恢复庐陵王的太子地位上,狄仁杰功不可没,其“请复庐陵,而树张柬之等于津要,武氏灼见其情而自不能违”[7]612。王夫之不仅对其荐举贤才予以很高的评价,而且分析了能够荐举贤才的根本原因是具备知人之哲。“知人之哲,其难久矣。狄公之知张柬之、敬晖,付以唐之宗社,何以知其胜任哉?夫人所就之业,视其器之所堪;器之所堪,视其量之所函;量之所函,视其志之所持。志不能持者,虽志于善而易以动,志易动,则纤芥之得失可否一触其情,而气以勃兴,识以之而不及远,才以之而不及大,苟有可见其功名,即规以为量,事溢于量,则张皇而畏缩。若此者,授之以大,而枵然不给,所必然矣。”[7]617王夫之认为,狄仁杰的难能可贵之处在于身怀知人之哲,具体而言,就是能够洞悉这些忠贞贤才的器之所堪、量之所函和志之所持。
二、委曲以用机权与持大正以自处狄仁杰经历了唐高宗和武则天两朝,其为官的鼎盛时期则是在武周。他犯颜直谏,反复申述自己的意见,得到武则天的信任:“太后信重仁杰,群臣莫及,常谓之国老而不名。仁杰薨,太后泣曰:‘朝堂空矣。’自是朝廷有大事,众或不能决,太后辄叹曰:‘天夺吾国老何太早邪?’”[5]1201对于这一点,王夫之的观点与李贽颇为接近,认为“狄公之与张柬之,皆有古大臣之贞焉,故志相输、信相孚也”[7]620。
王夫之也认为,“隐忍”是大臣在特殊条件下“极致”的做法:“屈身逆乱之廷,隐忍以图存社稷,人臣之极致也,而抑视乎其所处矣。测其有可图之几,以待天下之变,姑且就之,两处于有余之地,以存其身与其禄位,而遽许之为行权以济险;则名义之途宽,而忠孝之防裂,君子所必严为之辨者也。”[8]640王夫之揄扬“陈平、周勃俯仰于吕后之侧”的隐忍事例,曰“惠帝崩,后宫之子,犹高帝之苗裔,可以为君者,依之以待吕氏之变,而伸其诛锄,固未尝一日辱其身于异姓也”[8]641。对于有人质疑狄仁杰为什么不肯隐身林泉洁身不仕,王夫之说:“狄仁杰之仕于伪周也,庙已改,君已囚,无可仕矣。而仁杰当高宗之世,未与大臣之列,则舍武氏不仕,而更无可执国柄、进忠贤、以为兴复之基。灼知其逆,而投身以入,不恤垢辱以与从逆之臣齿,非但一死之不惜,操心愈隐,怀贞愈烈,尤非夫人之所可托者也。”[8]641狄仁杰在高宗时期职位低下,还不能列于重臣之中,无力劝阻武则天。如果放弃在武周做官,就没有机会执掌国柄,无法举荐忠勇贤达之士,故他只能在武周时期逐渐施展复唐计划。“或曰:狄仁杰厕身淫后奸贼之间,与周旋而不耻,论者以存唐之功归之……曰:仁杰骤贵于武后之朝,当高宗之世,未尝位大臣、秉国政,权固轻矣,故不能不假权于武后以济大难。”[7]301-302狄仁杰与周勃一样隐忍以待,最终造成了复唐之势。“妇人之道,柔道也,反其德而为刚,虽恶易折。《大畜》之五曰:‘豮豕之牙,吉。’牙可豮也,而吕、武以之,周勃、狄仁杰豮之而吉矣。”[7]99周勃与狄仁杰能够抓住事物的关键,隐忍而行,相机而动,是值得肯定的。
对于狄仁杰隐忍以待的行为,李贽与王夫之的看法比较接近,但对于其心理动机,两者的观点则相去甚远。李贽认为,从狄仁杰身上可以看出,“当斯之际,尚有可为之人,则天下决无不可为之时。特未有学术如梁公者”[5]186。这里的“学术”指观念或主张。李贽在《孔明为后主写申韩管子六韬》中说:“墨子之学术贵俭……商子之学术贵法,申子之学术贵术,韩非子之学术兼贵法、术。”[4]224狄仁杰的“学术”比较灵活,讲求策略,善于把握机遇,相机而行,在逆境中创造出有利于唐朝复辟的条件,如极力主张立李显为太子,推荐忠于唐朝的张柬之为宰相。
王夫之将狄仁杰称作“守正不阿、效忠不贰”[7]623的大臣,认为“涉大难,图大功,因时以济,存社稷于已亡而无决裂之伤”[7]611。机权指机智权谋,王夫之不同意委曲以用机权的说法。“论者曰‘非委曲以用机权者不克’,而非然也,亦唯持大正以自处于不挠而已矣。以机权制物者,物亦以机权应之,君子固不如奸人之险诈,而君子先倾;以正自处,立于不可挠之地,而天时人事自与之相应。故所谓社稷臣者无他,唯正而已矣。”[7]611狄仁杰持大正以自处,不靠耍弄机权营造形势,而是恪守正道和初心。“以道为心,以心为守,坦然无所疑虑,其视妖淫凶狠之武氏,犹夫人也,不见可忧,不见可惧。”[7]612在王夫之看来,狄仁杰并不是委曲以用机权,而是坚守正言、正行、正志,平生处事“无不正之言,无不正之行,无不正之志而已矣”[7]612。
如何看待君子与小人,成了李贽和王夫之观点的分野。李贽认为,过于看重君子品格,会使许多人在历史认识上裹步不前。“使君子不能以用小人,而小人得以制君子。故往往明而不晦,激而不平,以至于乱。”[4]277儒家所宣扬的修齐治平固然很好,但要放在具体的条件下才可施行。如果不考虑客观条件盲目行动,会带来杀身之祸,对于江山社稷也没有益处。“修身齐家之说之足以祸天下也。非修身齐家之不可也,所以闻诚正修齐之说者非也。”[5]1078王夫之却十分看重君子品格,认为“君子小人忽屈忽伸,迭相衰王,其乱也,更甚于小人之盘据而不可摇,何也?君子体国,固自有其规模;小人持权,亦自有其技术”[7]758。君子应当保持高洁的节操,如果“不幸陷于逆乱之廷,可去也,则亟去之耳。不然,佯狂痼疾以避之;又不然,直词以折之;弗能折,则远引自外而不与闻。身可全则可无死;如其死也,亦义命之无可避者,安之而已;过此则无术矣”[7]58-59。面对逆乱之廷,君子如果能远离,就应该佯狂远避;如果不能走开,就要竭力劝阻。
王夫之所鄙弃的小人的“技术”,与李贽所夸赞的“学术”大致相同。李贽以为“世之小人既侥幸丧人之国,而世之君子理障太多,名心太重,护惜太甚,为格套局面所拘,不知古人清静无为,行所无事之旨,与藏身忍垢、委曲周旋之用”[1]13。王夫之的看法与李贽相左,其言:“使为君子者,远爵赏之权,泯交游之迹,不歆便佞之推戴,不假新进以攻排,无瑕可求,孤立自任,则败类恶得而乘之?狄仁杰且以制诸武之凶,李沆终不受梅询、曾致尧之惑,大臣之道,当如此矣。”[7]88
史书中称赞狄仁杰说,“武后乘唐中衰,操杀生柄,劫制天下而攘神器。仁杰蒙耻奋忠,以权大谋”[3]4221。王夫之不同意“蒙耻奋忠”的说法:“夫君子之道,所以合天德、顺人心、而非异端之所可与者,森森鼎鼎,卓立于祸福之外。”[7]751有人认为狄仁杰“之所以得武氏之心而唯言是听,树虎臣于左右而武氏不疑,此必有巽入之深机,以得当于武氏,而后使为己用”[7]611。“巽入”的意思是卑顺而无所不容。王夫之不以为然,对“巽入”的说法予以反驳:“考公之生平,岂其然乎?当高宗时,方为大理丞,高宗欲杀盗伐昭陵柏者,公持法以抗争,上怒洊加而终不移;及酷吏横行之际,为宁州刺史,以宽仁获百姓之心;再刺豫州,按越王贞之狱,密奏保全坐斩者六七百家,当籍没者五千余口免之;此岂尝有姑尚委随而与世推移以求曲济之心乎?”[7]611-612其“尤赫然与日月争光者,莫若安抚江南而焚淫祠一千七百余所”[7]612,移风易俗。王夫之以狄仁杰为官期间持法抗争的事例,来说明狄仁杰坚守合天德顺人心的君子之道,不曾“委随而与世推移以求曲济之心”。
三、污身全君与以死卫主狄仁杰身处大周,却思考着保存唐朝血脉,恢复唐朝国祚,有人将其用心良苦与诸葛亮相比拟:“诸葛亮辅汉于蜀,狄仁杰反周为唐,其心一也。”[9]李贽与王夫之对于狄仁杰卫唐的认识是一致的,但在如何维护唐祚上,他们的观点则存在较大差异。
武承嗣、武三思都觊觎太子之位,表现得异常活跃,武则天迟疑未决。在皇位继承问题上,狄仁杰想方设法阻止武氏子弟的企图。他诱使张易之向武则天劝迎庐陵王李显,又借解梦之机劝谏。武则天梦见鹦鹉折翅,狄仁杰借着解梦进言。“仁杰曰:‘武者陛下之姓,两翼二子也。陛下起二子,则两翼振矣。’由是罢立武承嗣意。”李贽以批注的形式表达了意见:“好个占梦先生!”[6]322狄仁杰进一步说:“姑侄与母子孰亲?陛下立庐陵王,则千秋万岁后常享宗庙;三思立,庙不祔姑。”[3]4212这一席话深深打动了武则天,“由是无立承嗣、三思意”[5]1201,“遣迎庐陵王于房州”[5]185。李贽在《史纲评要》“姑侄与母子孰亲?陛下立子,则千秋万岁后,配食太庙。立侄,则未闻侄为天子而袝姑于庙者也”一段下逐字圈点,并作眉批“只索如此与他说”[6]320。
李贽对狄仁杰品格的评价,集中在以下一段论述中:“梁公始者几危,后得免于虎口,遂有悟于黄帝、老子之旨,同尘合污,与世委蛇。对主褫裘,当朝纵博,非但全唐,亦以完躯,其事伟矣。又可喜者,娄公实荐梁公,而反以为不知人;梁公实重娄公,而反数挤之于外。朋党之疑不开,二张之交已合,后虽忮忍,而不知反正之权,固已在此老掌握之中久矣。所谓污其身以善其君者,梁公有焉。奈之何记史者往往添足其间,欲以为梁公讳也。故撮其要者,录之于篇,亦以见当斯之际,尚有可为之人,则天下决无不可为之时。特未有学术如梁公者,徒使人扼腕叹息,恨不得起之于九原耳。”[5]186这段论述表达了四层意思:
第一,狄仁杰身处危局,有着高超的政治智慧。他巧妙避开武则天的忮忍,机智地与一些士大夫所不齿的“淫奴”周旋。例如,当张易之向狄仁杰询问自安之计时,狄仁杰告诉他“惟劝迎庐陵王,可以免祸”。李贽评点曰:“使二张倚伏问计,伟矣!”[5]185武则天“命与昌宗双陆”,狄仁杰毫不犹豫地应命,且提出以自己的袍子赌张易之价逾千金的集翠裘。结果,狄仁杰累局获胜,“对御褫裘,谢恩而出”。李贽的评点是满满的赞美之词:“神哉!妙哉!视若平常,令人畅快,可谓振(震)古的英雄矣。非此公安能当武氏之巨眼乎?”[5]185-186
第二,狄仁杰为人处世,自有其准则。李贽记述了狄、娄之间为政的渊源。“狄仁杰未辅政,师德荐之。及同列,数挤令外使。武后觉,问仁杰曰:‘师德贤乎?’对曰:‘为将谨守,贤则不知也。’又问:‘知人乎?’对曰:‘臣常同僚,未闻其知人也。’”[5]183狄仁杰不因娄师德的荐举之恩而对其一味地赞扬,而是数次挤抑娄师德,避免了私结朋党谋取利益的嫌疑。这种做法不是忘恩负义,而是更显公心公义,故李贽称之为“可喜者”。
第三,狄仁杰很好地处理了“全躯”与“全唐”的关系。史书对于狄仁杰的“全唐”和“善其君”给予很高的评价。《旧唐书》赞曰:“终替武氏,克复唐基。功之莫大,人无以师。”[2]2908唐人吕温在《狄梁公立庐陵王传赞并序》中说:“唐复为唐,繄公是赖。”[10]6348“是用蒙大耻,履大险,耸节振美,以持世心。”[10]6348冯宿《魏府狄梁公祠堂碑》赞之曰,“再造唐室,时维梁公”[10]6302。以李贽而言,他曾说:“论赞须具旷古只眼,非区区有文才者所能措也。”[4]200确实,李贽“品骘区别”,评判历代人物是非得失时独出胸臆,“据事直书,真可谓断自本心,不随人唇吻者也”[5]刘东星序。上述其对于狄仁杰的评价,就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。
第四,一些历史著作拘于政治伦理,在论其善君的同时却极力回避污其身,甚至画蛇添足美化其行为,以便为贤哲避讳,这是没有必要的。李贽认为,狄仁杰以天下苍生为怀,而不是简单地效忠唐朝抵制武周。其在《藏书》等著作中对狄仁杰重要事迹的书写,就是要展示狄仁杰的学术,“以见当斯之际,尚有可为之人”。
与李贽不同,王夫之认为,狄仁杰虽然在武周时期受到重视,却不肯丧失臣节,不肯与权奸同流。“若夫社稷臣者,以死卫主,而从容以处,期不自丧其臣节,如谢安之于桓温,狄仁杰之于武氏,亦岂矫矫自矜以要权奸之知遇乎?”[7]285李贽认为,狄仁杰合污而终不同流,既能全唐,又能全身,“其事伟矣”,是非常了不起的。王夫之则批评说:“李贽之徒,推奖以大臣之名,而世教愈乱,亦惨矣哉!”[7]884王夫之对狄仁杰“污其身”以完躯却讳莫如深,主要强调狄仁杰与佞臣的对抗,而尽量回避其与张氏兄弟的交谊。
四、断自本心与卫道立场王夫之出生时,李贽去世方才17年。他们同属思想启蒙者,在人物评断上都有非凡的史识,李贽一切断以己意,王夫之立论迥异流俗,但二人的思想倾向还是有很大区别的。
王夫之指责晚明《藏书》等史评,并明言“李贽《藏书》,为害尤烈”[11]。从学术渊源看,李贽的思想属于王学左派;东林派反对王学,王夫之“不仅在学风上,砥砺节行,反对王学,和东林派气味相近,而且实在有师友渊源的关系”[12]39。王夫之曾批评李贽说,“论史者之奖权谋、堕信义,自苏洵氏而淫辞逞。近有李贽者,益鼓其狂澜而惑民倍烈”[7]377。
李贽是明代中后期极其“富于挑战性和进取精神的思想家”[13],他评断历史人物,不以孔子的是非为是非,不为他人的观点所左右。李贽反对以名教来约束人的行为,鄙弃儒家文化所宣扬的“文谏死”,认为那样做于国于己均属无益。对于挖空心思要取代唐朝的武则天宣讲修齐治平,显然不合时宜。武则天处心积虑要以周代唐,不会因为大臣们的拼死谏诤而“低头回心,终为人下”[5]1078。在这种情况下依然犯颜直谏,试图打动武则天,使其放弃创建武周的行动,只能是徒劳。“诸公但见犯颜敢谏之为忠,杀身成仁之名美,拘守圣人名教之为贤,不知适所以增武氏之虐焰,而鼓之滔天也。”[5]1078故容肇祖说:“李贽的思想,是很自由的,解放的,是个性很强的,并且是适性主义的。”[14]
王夫之认为,读书要“辨其大义,以立修己治人之体也;察其微言,以善精义入神之用也”[7]494。这既是他读书的立足点,也是他评断历史人物的准则:“在评判历史人物和事件时,王夫之秉承儒家仁义天德,会通时势,指点议论,不失儒者之矩范,堪称《春秋》之遗韵。”[15]在《读通鉴论》中,王夫之称道唐太宗,只是将“伪周武氏”附于中宗,并对武则天直称“淫后”。他还认为,狄仁杰在妖言四起的武周能够保全身家性命乃是天助的幸运,并非武则天的贤明:“狄仁杰非有天幸,则族灭久矣。”[8]378而《藏书》则如实记载了武则天的政绩,多次赞誉其为“圣后”,认为她“虽滥以禄位收天下人心,然不称职者,寻亦黜之,或即加刑诛。政由己出,明察善断,故当时英贤,亦竞为之用”[5]1201。李贽认为她能以爱才为心,“胜高宗十倍、中宗万倍矣”[5]1201。
王夫之认为,李贽之流“横而无忌”[7]484,将其思想视为洪水猛兽:“若近世李贽、钟惺之流,导天下于邪淫,以酿中夏衣冠之祸,岂非逾于洪水、烈于猛兽者乎?”[7]925其“看卓吾这班人,简直是人欲横流,‘坐在利欲胶漆盆中’。他反对卓吾,完全持一种‘卫道’态度,以‘正学’反对‘异端’”[12]74。李贽则反对假道学,以真道学自居。在《初潭集序》中,他自谓“善读儒书而善言德行者,实莫过于卓吾子也”[16],且身后其名益重而书益传。李贽死后,“他的学说却反倒不胫而走,鼓荡起尔后许多代的如火如荼的新文化、新思潮。李贽死后不久,便先后爆发了以主张改良政治、争取言论自由为内容的东林党与复社的士人群体抗议运动。三大民主思想家黄宗羲、顾炎武、王夫之也相继登上历史舞台”[17]。虽说在思想上有前后相继的关系,但两者的思想倾向还是存在很大的不同,甚至存在很大的反差。
五、结语李贽与王夫之都是杰出的思想家,其思想各有千秋。“船山有许多唯物主义和爱国主义的光辉议论,有许多地方深刻、丰富、启发性很大,非卓吾所能及。卓吾有些粗率、狂诞、不成熟的地方,正反映出那个‘萌芽’状态。”[12]74这是就二者的思想体系而言。如果单就两人对狄仁杰的论断来看,李贽的观点固然有粗率、狂诞的一面,但也有更趋进步的一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