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11年,陈其美、蒋介石、黄郛三人在上海打铁浜结为盟兄弟,称“安危他日终须仗,甘苦来时要共尝”。比起另外两位,黄郛算是这三兄弟中最不知名的一位。
彼时,三人正在参与辛亥革命中的重要一环——上海光复。年仅30岁的黄郛已经是沪军都督府参谋长兼沪军第2师师长、南京临时政府兵部总监,而当时的蒋介石不过是他手底下的一个团长,官儿也没他高。
留日时期的黄郛(左)和蒋介石(右)
早在1905年之时,黄郛就以浙江省第一名的分数被清政府公派至日本留学,入东京振武学校。在日本,他成为了同盟会的最早一批成员,并且主导成立了“丈夫团”,任团长,是元勋中的元勋。
1908年,保定陆军学校中的14名学生入东京振武学校,其中就包括蒋介石。这时的蒋介石成为了黄郛的迷弟,四处为其张罗工作,两人也因为同乡情谊,结为好友。
留日时期的黄郛
然而时局风云变化,时代的洪流裹挟三位青年人的青春,将他们拍死在截然不同的岸上。1916年,陈其美被袁世凯暗杀,孙中山痛呼:“失我长城”。他以革命烈士的英名,镌刻在了历史长河中。
蒋介石我们已然熟知,但黄郛在历史上最多的评价,则是“大汉奸”、“卖国贼”。
1928年5月3日,日本见北伐军军纪混乱遂以保护侨民为由武力阻拦北伐,屠杀中国军民1.7万人并强占胶济铁路沿线的行政机关。
蒋介石为了“北伐大业”、“国家统一”能够顺利完成,选择绕道北伐、和日本人妥协。所以,他必须要找到一个人出来,和日本人谈判、并且牺牲掉他。
彼时,他只能选择自己的老兄弟黄郛前去顶缸。这个时候的黄郛早已经是政坛名人,民国成立后他履历功劳,到1921年华盛顿会议的时候担任了北洋政府的代表团顾问。1923年时出任外交总长、教育总长等职位。在1924年,他成了撺掇冯玉祥发动政变的关键人物,后来短暂的成为代理的内阁总理、代行大总统的职权,又兼了交通、教育两个部长,仅仅1个月后段祺瑞复出,他只能辞职。
黄郛就任上海市特别市长仪式
1927年蒋介石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前后,黄郛先后被任命为上海特别市市长(系上海首任市长)、外交部部长,四一二反革命政变背后也有他的身影。仕途正隆之际,被要求前去做这般断送前途之事,他的境遇和当年的陆征祥签署二十一条,也没什么区别。
作为中国外交长官之首的黄郛前往日军司令部,理应受到高规格的接待,但他却遭到了百般羞辱。后来在报告中他写的很详细,这里笔者摘录如下:
吾至日军司令部后并不得会见福田,惟见河野,亦仅数语自去。使我坐一小室中,不复见其高级人员。久之,一排长手持一纸来,迫我签字。纸上书者,为“今日冲突由中国革命军抢日人东西,并打日人而起”云云。吾视之愤甚,拒不签字,继来一班长,以手枪相协,吾誓死不签。后又一人持调查报告单来,单中有“目见一日兵被中国兵杀死”等语。又强逼签字,形势更凶毒无人理。吾不得已乃提笔于此报告单上批写“此单我已阅过”,至是始得放我回部,并叹恨此耻辱向未尝受。
一个堂堂的外交首长,竟然被一个日军排长和一个班长拿着枪威胁,要求他签字,彼时中国的积贫积弱和日本军国主义分子的蛮横无理,体现的淋漓尽致。
蒋介石已经决意妥协,被当做枪使的黄郛又有什么办法呢?
在济南惨案后,蒋中正在1928年5月3日(济南惨案当日)的日记中写道:“身受之耻,以五三为第一,倭寇与中华民族结不解之仇,亦由此而始也!”而后放弃了对日本的幻想,转而投靠英美帝国主义。
济南惨案后的全国大游行
5月10日,蒋介石在兖州召开党政联席会议, 决定“对军事暂取不抵抗方针,先礼后兵,以观其后。而迅令各军全部渡河,继续北伐,集中全力完成革命为目前唯一方针。故对于日本,凡可忍辱,且暂忍之,必至最后忍无可忍之时,乃求最后历史之光荣,与之决一死战。”
在这其中和日本人直面斡旋的黄郛,自然成为了蒋介石不抵抗政策的牺牲品,在当年他受到了舆论的家谴责,蒋介石不得不将黄郛免职。黄郛回到老家著书,在1931年到了莫干山成为一个小小的村长,但实际上也为自己的老兄弟做幕后“幕僚”。
当然了,给蒋介石顶缸,自己仕途尽毁,没有人是不会生气的。后来蒋介石极尽挽留,希望黄再度出山,黄郛最后都厌烦了,甚至说“欲保三十年友谊于不敏,故不共事也。”(要是咱们还想当朋友,别叫我跟你一起共事了),一门心思在莫干山搞乡建、搞扶贫。
1933年,日本人冲进山海关,长城抗战爆发,中国军队在孤立无援中溃败,日军一头扎进了华北平原。此时,正忙于内战的蒋介石作者“安内必先攘外”的打算,于是再次请黄郛出山。此时的黄郛深感国家正在生存存亡关键之际,遂抱着“我不入地狱,谁入地狱”的决心,不顾亲友劝阻北上和日本人斡旋。
塘沽协定签署照片
1933年五月份,中方代表何应钦、黄郛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塘沽协定,将偌大的华北平原,拱手让给了日本人。这个臭名昭著的条约,实际承认日军对山海关以北和长城的占领,并且将华北北方沿线20余县设为不设防区,遂真正掘开了日本人侵略野望的大堤,最终一发不可收拾,给七七事变奠定了基础。
消息传出后,举国上下对黄郛进行铺天盖地的批判。1934年黄郛主持了华北政整会,只能通过外交手段和日本斡旋,但大兵压境、国力衰微、蒋介石也在打内战,此时他既无法否认伪满洲国存在的既定事实、又没办法三言两语让日军退兵,只能深感“力薄回劫后天”。
黄郛的夫人沈亦云也看不下去了,当着蒋介石的面痛骂:“辱国差使,宜派人轮流充当,为什么只让膺白一人独担?!”弄得蒋介石也尴尬的很。
后来黄郛自己也在采访中解释:“这年的经过在明了国家情况的人,当然能够谅解,一般人则以为我黄某天生贱骨头,甘心做卖国贼对外未曾做什么事,对内却须时时做解释工夫,真是痛苦万分。一年以来对内对外,尽做矮人,我并非不知道伸腰!只是伸伸腰之后有什么善后办法?为国家设想,不能那样冒险……但国家既需要我唱这出戏,只得牺牲个人以为之。我年己五十五,大小的官都曾做过,尚复何求?!”
1935年春天,黄郛回到莫干山。也就在那一年,华北再度爆发危机,即察哈尔事件、河北事件、张北事件、华北五省自治运动,这一系列事件统称为“华北事变”,在我们的教科书中,从此时中日民族矛盾上升到主导地位。
蒋介石再度请黄郛出山整理华北危局,但他的这位盟兄弟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。仅仅1年后,黄郛肝癌不治在上海病逝,享年56岁。
从1928年到1950年,共计22年的时间。黄郛夫妇一直在莫干山一个叫做庾村的地方,进行着乡村实践工作,他和梁漱溟、陶行知、晏阳初等人一同组成了民国二三十年代的乡村建设派,是我们温派三农人学习的先辈。
他们倾家荡产,先是办了莫干小学,后来又办起了莫干农村改进会和莫干农事试验场,认认真真的搞起了乡村建设实验,为的就是挽救自清末以来凋敝的农村,也是为了扶贫。
这才是他的“主业”,他的副业才是偶尔帮蒋介石顶回缸,尽兄弟情谊。实际上黄郛一生未曾入国民党,蒋介石曾经派亲信送去一封入党志愿书,黄郛也是没签。
黄郛和沈亦云夫妇
蒋介石曾经叹道:“如果英士(陈其美别称)先生不死,可以办党,自己则专军事,而由膺白(黄郛别称)办政,可以分工合作,真乃天衣无缝。无奈黄郛只愿做客卿,无意参预党的政治。”
黄郛作为蒋介石的义兄弟,在国家危难之际,帮蒋介石顶了两回缸,承受了世人无数的骂名。最终回归乡土的一隅,做着被大兵光临一日即瓦解的努力。
黄郛死后,蒋介石为《黄膺白先生家传》写了一个序言,寥寥几句,成是黄郛一生最应得的评价:
“志足以慑强寇之气,而势不能弭铄金之口,其忍辱负重,诚有非常人所能堪者。自来志士仁人,临汤火而不避者易,受疑谤而不辞者难,当其困心衡虑,不计毁誉...樽俎折冲,功同疆场。”
1936年黄郛死后,他的妻子沈亦云将他们在杭州的唯一一间住宅变卖,捐给了抗日事业。到抗战期间浙江被占领,这个小村庄在日军的掠夺下艰难的维持着,后来成果捐献给了人民政府。
该如何评价黄郛这个历史人物呢?
于国家、于历史,黄郛自然是罪人,他是蒋介石对外妥协政策的坚定支持者,我也无意为他做吃力不讨好的“洗白”。但有时候我们不免想着假如蒋介石不拿黄郛出来顶罪,又不知道蒋介石会请谁出来顶罪,但他终归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,和那些屈辱的岁月一同警醒着后人。
于兄弟情谊,我想黄郛和蒋介石的关系,却是最令世人羡慕的一种。
于个人来说,他笃信佛教,对苍生有种同情和悲悯,他们夫妇在莫干山做的22年乡村建设,也不应该被抹杀。
你觉得呢?
我想已经没人在乎这个即将被历史遗忘的民国总理了。不过他还是留下了点“小东西”。抗战胜利后,庾村搞了一个复兴计划,一个是接受了联合国和宋美龄捐赠的50头乳牛和2头种牛,让当地人喝上了牛奶,这是黄郛的心愿。
还有一个是建设了莫干蚕种场,培养了一个品牌叫做“天竺牌”的蚕种。2018年,以此蚕种为主要产品的一个浙江公司,将这个蚕种出口到乌兹别克斯坦,为一带一路做了点贡献。
我想,大概黄郛九泉下知道他的遗孀给他办成的这两件事情,会高兴吧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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